前言  

速寫華依達 The Introduction of Andrzej Wajda
策展人 聞天祥

除了2000年獲頒奧斯卡終身成就獎,導演安德烈華依達(Andrzej Wajda)亦先後在1998、2006年獲得威尼斯、柏林影展的終身成就金獅獎與金熊獎,加上1981年《波蘭鐵人》(Czlowiek Z Zelaza / Man of iron)摘下的坎城金棕櫚獎,影壇四大金獎一個都沒少。當你納悶奧斯卡幹嘛管到東歐去,其實只消聯想他們也曾頒給黑澤明和高達,就瞭解華依達的影響與成就所及高度。然而更令我好奇的是1988年創辦的歐洲電影獎,第一、二屆有點理所當然地把終身成就獎給柏格曼、費里尼,第三屆則頒給了華依達。在恭請大師進入電影神殿的順序上,有更教你出乎意料嗎?

以上這段「挾洋(紀錄)以自重」的開場白,只不過想說明:當我們對奇士勞斯基、波蘭斯基的作品如數家珍,台灣影展還辦過贊努西、史考利莫斯基的專題,我們卻忽略了華依達這位替波蘭電影建立尊嚴、為這些後輩樹立典範的超級大師,甚至很多人以為他那本深入淺出的導演工具書《魔法師的寶典》(Un Cinema Nomme Desir,遠流出版)是彼得格林納威同名電影的文字花絮呢!如果我的印象沒錯,台灣院線只放映過他兩部作品,分別是《波蘭鐵人》和《愛在波蘭戰火時》,其他就靠金馬影展自八○年代起零零星星的介紹。也難怪台灣影迷對他一知半解。

「認識華依達,就有如親炙半部波蘭電影史」並非誇張的描述。過去的波蘭電影雖受到文藝部的電檢監控,但在1955年出現「電影創作小組」(Zespó / Creative Film Unit)制度,由電影導演擔任這些創作集團的藝術總監,自行負責製作,不僅令他們得以脫離蘇聯式的集體官僚制度,也讓志同道合的電影工作者聚集在一塊,「波蘭學派」於是成為東歐電影最著名的創作勢力。師從亞歷山大福特(Aleksander Ford)的華依達,在1955年執導了第一部電影《這一代》(Pokolenie / The Generation,福特則掛名本片的藝術顧問),當時曾參與本片演出的波蘭斯基,日後曾說:「波蘭電影就是從這部影片開始的。」由此可見它的重要性。華依達下一部作品《地下水道》(Kanal / Canal,1957)奪下坎城影展評審團特別獎,卻在國內引發爭議。而他依然無畏地拍攝三部曲中最受推崇的《灰燼與鑽石》(Popiól i diament / Ashes and diamonts,1958),包括柯波拉、史柯西斯、洛伊安德森等名導都把本片列為影史十大影片,這也是我看到的第一部華依達電影。除了對波蘭的歷史、政治、傳統提出誠實又大膽的觀點,華依達對視覺創意、氣氛營造的拿手,則令他的作品有別於一般勇敢的東歐電影,還富含精彩的電影美學。

在奠定影史地位的三部曲後,華依達在《愛情像魔法》(NiewinniCzarodzieje / Innocent Sorcerers,1960)用情侶一夜之間發生的故事,呼應了當時風起雲湧的新銳電影(本片編劇即為史考利莫斯基)。而他的《一切皆可出賣》(Wszystko Na Sprzedaz / Everything For Sale,1969)則自覺地指涉影史,包括他自己的《灰燼與鑽石》及其悲劇性身亡的男主角—有「波蘭詹姆斯狄恩」之稱的齊紐塞布斯基(Zbigniew Cybulski),而常和費里尼的《八又二分之一》、高達的《輕蔑》相提並論。此時期的他還拍了一部史詩規模的古裝片《亂世迷情》(Popioly/ Ashes,1965),充分展現他的游刃有餘。

然而這些成就並不能確保華依達一帆風順。如同捷克的「布拉格之春」慘遭蘇聯老大哥扼殺,1968年當華沙大學被鎮壓、學生與異議分子遭到逮捕後,「電影創作小組」也被中央集權組織所取代。直到七○年代初期,政府自知無法完全控制局勢,進而改採較為緩和的領導方針,創作小組才又恢復運作,電影工作者比以往獲得更多的主控權。此時,華依達又以「領頭羊」的角色,接連推出《戰後光景》(Landscape After Battle,1970)、《婚禮》(The Wedding,1973)、《應許之地》(Land of Promise,1975)等片,不但揚威各大影展,也重返波蘭電影的核心地位。

到了七○年代中期,波蘭興起所謂「道德焦慮電影」,華依達的《大理石人》(Czlowiek Z Marmuru / Man of Marble,1977)在此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影片主角在彷如《大國民》的拼圖過程中,質疑了典範與詮釋之間的真真假假,在坎城贏得費比西獎。再接再厲的《波蘭鐵人》繼續這項宛如「剝洋蔥」的含淚覺醒,更融入當時波蘭團結工聯的罷工運動,毫不遮掩的批判,一舉囊括坎城大獎與奧斯卡提名外,也成為當時最受觀眾歡迎的波蘭電影。但是就在藝術家、知識分子與勞工達到前所未有的共鳴時,蘇聯也開始害怕失去對波蘭的控制,由它主導的新政府,宣佈戒嚴法實施,華依達也等同流放,開啟了他在西歐的拍片生涯。《丹頓事件》(Danton,1983)、《附魔者》(Les Possédés / The Possessed,1988)展現了他對戲劇、文學、電影的深厚素養,甚至在英國金像獎、法國凱撒獎掄元,讓他的國際聲譽更被肯定。但他依然渴望回祖國拍片。

1989年,波蘭終於成為前華沙公約組織第一批擺脫共黨執政的國家,也成為歐洲脫蘇、脫共風潮的先驅。一直用電影為民喉舌、為波蘭在國際影壇發光發聲的華依達,也被推選為國會議員。但他並未就此停止創作,從政壇繞了一圈後,他繼續執導《神聖七日》(Wielki Tydzien / Holy Week,1995)、《塔杜斯先生》(Pan Tadeusz,1999)等風格迥異的電影;步入21世紀,老當益壯的華依達不改挖掘歷史的熱情與大膽批判的本色,用《愛在波蘭戰火時》(Katyn,2007)揭發了大時代的謊言,第四度入圍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甜蜜衝擊》(Tatarak / Sweet Rush,2009)也在柏林、歐洲電影獎獲獎連連。而他還在製作中的最新電影,則要刻畫諾貝爾和平獎得主華勒沙(Lech Walesa)在七○年代的抗爭歲月。

華依達早已爬到人生、事業的顛峰,且盛名不墜。但親眼目睹蘇聯垮台與波蘭自由,恐怕更教他不可思議。而他的電影,一直在其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他以身作則並激勵了半世紀多的波蘭影人善用這項創作工具。老實說,若不是「國民戲院」,我很懷疑如何能在台灣較完整地介紹他的作品,感謝過程中工作伙伴與各界人士的協助,並藉此向華依達大師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