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著不純的危險  

電影是一種「不純」的藝術,它一直無法擺脫向戲劇、攝影、音樂…等其他藝術借用語言的命運。正是因為它的不純,缺乏完全獨立的特質,以致打從電影誕生開始,它是不是一門藝術就一直是爭論不休的議題。不純,因此在某種程度下,成了電影的原罪。但有理論家認為(尤其是以法國哲學家為首,例如:Andre Bazin、Alain Badiou、Jacques Ranciere…等,一再接力闡述的概念),正是這種不純的特性,使得電影在各種藝術當中獨樹一幟,甚至認為它就是藝術的「現代性」當中最明顯的特徵。但問題來了,當電影要拍其他藝術時,不純的電影如何去拍其他「純」的藝術?它如何能拍到藝術最純的部分,也就是與透明的形式合為一體的主旨,藝術之所以是藝術的「意念」?或者換個方式問,一個電影導演如何拍另一位藝術家以另一種媒介來創作?他是否可能拍到這個藝術家正在發展中的概念,同時,經由這個過程,向我們揭露電影本身「不純」的特性?

早在Andre Bazin討論電影做為一種不純的藝術時,他舉的例子便是Henri-Georges Clouzot的《畢卡索之謎》。只不過他當時的論點停留在影片中戲劇元素與真實的對立關係,用以強調電影的跨越性質來證明它的不純。但事實上, Clouzot只是在時間上稍微做假,以底片長度有限為由,和攝影機上計數器跳動的影像,用希區考克常用的手法催化觀眾的緊張情緒,以此突顯時間在觀看過程的重要性。影片的拍攝方式像是在畢卡索的腦部架上一部顯微鏡,讓我們清楚看到,整個繪畫過程其實是一種畫家想要觸碰腦海中影像之欲望的發洩過程。畢卡索要畫一幅畫之前,腦海裡的影像其實是不明確的,正是這種欲望把他最初想畫的影像「弄髒」、「使不純」…,最後定格為我們所謂的圖畫。影片證明繪畫其實也是一種不純的藝術,而且是以電影特有的能力(對時間的裁切與延遲),只不過它被完成時的平衡與安定感,讓我們誤以為看見畫家清澈的意念。
近半個世紀以來,藝術的演變經歷了前所未見的大反轉,藝術家大多已捨棄對「純」的追求,無論是在媒材或意念上都是如此。我們已經正式進入不純的年代,「跨界」已經蔚為主流。只是,正當我們期待看到藝術因雜交、混血而百花齊放時,稍微鬆懈而沒跟上潮流,世界就又悄悄改變。接著,僅就視聽藝術而言,影片、錄影帶、CD、VCD、DVD…都即將消失,取而代之的是MP3與下載,是雲端傳輸與20M上網。載體隱退,速度愈來愈快,純度似乎已被速度與產業所取代。現在最流行的理論已經是產、官、學界合作,是跨界融合的文化創意產業…。但,不純的意義已正在遺失,我們可以預見的將來是,當跨界已經變成「並置」或「混搭」,後現代理論常用的「模仿」與「挪用」就已失去它的革命性格,也就是失去它的藝術性。

透過電影,我們看到畢卡索冒著不純的危險,冒著失去自我的可能。他意識到鏡頭的存在,不停地擦去、修改、塗抹,他知道繪畫是結束(影片結尾他這麼說),而電影卻是過程。電影的不純,終究還是具有催化作用,他讓畢卡索無法只是畫「會動的畫」,而是畫「思考的律動」。意念一旦點燃,彷彿脫韁的野馬,《畢卡索之謎》已不是電影,也不是繪畫,甚至不是電影與繪畫的並置。所以,不純是一種冒險,而不是一種狀態,這就是關於藝術的影片為什麼會那麼迷人的原因。最後,這是一個國民戲院與公視「藝識形態」合作的節目。一個影展和一個電視節目的混合,又會把什麼樣不純的因子帶給對方?它是一項單純的節目並置?或是一種冒著不純的危險?